01
霍衍出征的前一日,天穹泼墨,风雨如骤,浸湿了偌大的皇城。
那时他已半月未曾召见我,却在夜半时孤身一人坐于我的床头前。
风破开的窗棂吱呀地响,转瞬的电闪雷鸣下,霍衍凌厉的脸庞若隐若现。
他温热的手指在我的脸颊处轻碰,说要我等他,待他回来时他会送我一份大礼。
我不敢问是什么大礼,进宫的数年里,苦也好,乐也罢,向来是他给什么,我便受着什么。
我似一具无神的躯壳,乖巧地应着:「阿瑶等陛下回来。」
五年前,我还是人人艳羡的易国公府的世子夫人,我的夫君为我立誓不纳妾,我生病时他三步一叩首地跪着登上安平寺。
可新帝继位时大宴群臣那日,只因他多看了我一眼,我的夫君便将我拱手相送。
从此以后,这世上再无易国公府世子夫人赵家月瑶,深宫里却多了一位瑶贵人。
而自此之后,易云舟便仕途顺畅,扶摇直上,已然没落的易国公府更是一跃进入世家前列。
宫中人大多疑惑,新帝究竟对我是喜还是恶。
若是恶,为何新朝初立,朝局动荡时,不惜落人口实也要强娶臣妻。
若是喜,为何进宫数年,日日赐我避子汤,至今我还是一个小小贵人。
可这都不重要了,霍衍大概也想不到,他的贵妃竟会恨我到这个地步。
在他走后的第一日,她便迫不及待地要将我处死。
可我明明从未碍着她,每每见她,我都避之不及,甚至她有意无意的凌辱,我都默默忍下。
我一直都明白,霍衍虽将我抢来,但他从不会在意我于深宫中的困苦。
宛贵妃罚我跪于雪地时,他只淡淡地瞥了一眼,厚重的大氅便从我的脚边飘过。
宛贵妃将我推入莲池时,他会责怪我不知礼数,惊吓了贵妃。
宛贵妃出身世族大家,中宫无人,这后宫便是她的天下,想要处置一个小小的贵人,轻而易举。
新做的棺材明目张胆地抬进我偏僻的宫殿中,我忍着浑身的惧意:「贵妃娘娘,您这样……这样做不怕皇上知道了……」
她倚在檀木软座上,歪着身子,把弄着纤纤玉指,掩着嘴笑道:「皇上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?我父兄皆随陛下征战四海,他怎会因我处置一个小小的贵人而怪罪我?
「待皇上凯旋,我会同他说,他的瑶贵人因私通侍卫,自感无颜再见天子,遂服毒自尽。到时……我想想,大约已过了半年有余,只怕你的尸体都化土了,谁能知晓你是死于何因,哈哈哈……」
我这才意识到,她早就想要置我于死地了,只是没有机会罢了。
最后的最后,无论我如何挣扎,甚至我求她大发慈悲,赐我毒药,她都不愿。
耳边是她越渐尖锐的声音:「卑贱之人,污垢之身,竟也妄图谋圣心,夺天子之爱,妄图与本宫争,不自量力!」
天子之爱?可……可霍衍,霍衍从未将我放在心上啊……他明明爱的是你宛贵妃啊,我不过是他一时兴起夺来的玩具……你为何苦苦相逼于我……
我被捆着身子,封紧了嘴巴,中断了我凄惨的尖叫声和质问声。
我被死死地按进棺木里,眼前的光亮一丝一丝地褪去,直至熄灭。
那时,我已有孕三月,可我不敢告诉霍衍,他不喜欢我生下他的孩子。
我怕他以为我暗中做了手脚才有了这孩子,怕他生气,怕他因此迁怒我远在梧州的父母。
可我明明次次都喝了避子汤的……
窒息、恐惧和黑暗如潮水般涌来,十八层炼狱不外乎如此,我甚至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,只能活活地被闷死。
那时,霍衍出征才三日,而我死得悄无声息,无人在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