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说你姐这一口气都三天了还没有咽下去呢，干脆你把那氧气管给她拔了算了！”

“吓！别胡说，她还没死呢！让她听见了怎么办？”

“听见就听见了，她都那样了，还能跳起来打你不成？瞧你那一副熊样，你要是不动手，那让我来！”

“胡闹！她那存折放哪儿了都不知道，密码也还说出来呢，现在死了那钱还怎么搞到手里？”

姜冉躺在床上奄奄一息，耳畔传来来弟弟和弟媳妇尖酸刻薄的对话。

她听了想哭，却是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。

病重弥留的这三日内，这般话语她不知道听进去了有多少。

临死了，还听到了一个无比扎心的秘密，为了骗她，母亲竟然压在心底一辈子带进了棺材板里。

若不是她弟弟亲口说出来的，她恐怕到死都不明白。

自己辛苦一生，血肉都被娘家人给榨干了，临了竟然是这个悲惨结局。

既然都是死，那便早死早解脱吧。

姜冉抖颤着手指，一咬牙，将自己的氧气管生生地拔掉了。

肺中的氧气在减少，减少，视线越来越模糊，意识也逐渐在远去。

就在魂魄即将离体的时候，她似乎看见了自己那早已经离婚多年未见的丈夫，竟出现在了她的病床前。

他紧紧攥着她的双手，那爬满了皱纹的脸庞却已是英俊的，只是眼眶都红了起来，看起来是那么的痛苦难过。

他嘴里在焦急地一刻不停地说着什么，她却一句都听不清楚了。

此刻，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，这辈子咱们没有缘分，若是有下一辈子，我必然不肯再负了你。

“江……”她艰难地张了张口，名字都没有叫出来，喉咙里呼噜一声，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！

“姐！姜冉！姜冉！”叶春旺气急败坏地晃着她，“存折呢，密码呢！你这个老不死的，竟敢自己拔了氧气管子！！”

时光就这么戛然而止了，姜冉的生命终止在了整整五十岁这一年！

……

“咱们工人有力量！嗨，咱们工人有力量！每天每日工作忙……”

姜冉被大喇叭里耳熟能详的歌声给吵醒了，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趴在一张桌子上。

眼前的环境似乎陌生却又熟悉，那青皮的文件柜，缺了一个角的凳子，窗台上摆放的白搪瓷缸子，上面写着三个字：织布厂。

正在她恍惚之间，便听见有人大呼小叫地冲进了办公室。

“姜冉！姜冉！”

姜冉一抬头，便见门口风风火火闯进来了一个小脚儿老太太，正是她原先的邻居二大妈。

“哎呦！姜冉啊，你妈让你赶紧回去，这要是回去晚了，就怕人都见不着了！”

这话一入耳，姜冉混沌的思绪便立刻清楚了起来。

她，重生到了一九七六年！

这一年她刚好二十岁，也是她嫁给那个男人的这一年！

听说她妈快要不行了，同事急忙催促姜冉回去看看，并且主动将自行车借给了姜冉，叮嘱她路上小心一些，别太着急。

出了织布厂的大门，姜冉便骑上自行车往回走。

正值春天，阳光明媚，街道两旁桃红柳绿，春景融融，赏心悦目。

她欣赏着这明媚春光，从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激动。

老天给了她重新活一次的机会，她发誓这一辈子为要自己痛快恣意的活一次！

姜冉一边往回骑，顺带整理了一下前世的记忆和思路。

前世，这二大妈也是这般风一阵子来了又去了，给她递了个这么吓人的消息。

那时候她不知道以为自己妈出了什么大事，便玩命地往回骑，到家后才发现自己竟是被骗回来相亲的！

只不过是因为她要相看的那个男人情况太特殊了，怕她不肯回来，便找了个借口诓她。

这一辈子她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事情了，便不着急不着慌地往家里骑。

回到了大杂院，她把车子停在了一旁，便往院内走去。

才进了院，便看见这左邻右舍的将自己家的门口给堵得严严实实的。

“看啥呢，看啥呢？”刚睡醒午觉的无业游民二蒙子，凑过来伸长了脖子往里瞧，“该不会是这庄大妈又跟人干架，让人给踹茅坑里去了吧？”

李大妈：“瞎咧咧啥呢，今儿庄大妈相看女婿呢……”

“切。这老太太偏心得很，好的对象都说给自己了自己二闺女，剩下那没人看上的货色才推给这大闺女，百分百没戏。”

“今儿这个一准儿成！！”李大妈一副笃定的样子。

“你咋就这么肯定？”

“你瞧着吧！”

二蒙子摸不着头脑：“该不会是这男人长了三头六臂吧？要不就是会七十二变化？”

姜冉唇角微微一弯：并没有！

只是因为赵大妈太了解她妈的品性了，所以才笃定此事必成。

“我回来了，麻烦各位大爷大妈给让一让。”姜冉亮开嗓子喊了一声，脆生生的好听极了。

见她脚步轻快地往里走，邻居们的她的眼神都有些微妙，甚至有人惋惜：

“可惜了，真是可惜了……”

“这庄大妈也真的忒狠心了啊，这可是亲闺女呢！”

一个个正嘀咕着，只见门开了。

叶春旺急忙把姜冉给拉到了一边，低声警告她：“姐，咱妈可是说了，这人条件不赖，肯定能拿出不少彩礼来，你待会儿见了人懂点事儿啊，别跟先前那几个似的，一点面子都不给。”

这话姜冉充耳不闻，直接推门便进了屋。

叶春旺也紧跟着进来了，找个地方蹲了下来，等着听结果。

“怎么才回来！等你半天了！”庄世红盘腿坐在床沿上，见姜冉进来第一句话便是抱怨。

姜冉看了她一眼，面无表情地揶揄她：“听二大妈说您不行了，我玩命儿的才往回赶，人差点都交代在路上。结果，您这不一点儿事儿都没有？”

听闻那清脆悦耳的声音，那坐在轮木头轮椅上的男人，蓦地抬起头来。

姜冉的目光也瞬间望了过去，霎时间，两人四目相对。

是他，真的是他！

事情一如前世都在按部就班的发生着。

姜冉飞快的在他的腿上瞟了一眼，便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。

这时候媒人王大妈起身，一把拉住了姜冉的胳膊，将她带到了男人的身旁，笑嘻嘻地给介绍了起来：“姜冉，来，我给你介绍介绍眼前这位有志青年——沈殊。哎呦，这沈殊可是退伍军人呢，人家脑子可聪明了，而且还立了不少大功呢！你别看人家退伍回来了，但是国家给安排工作，就在机械厂呢……机械厂啊，那可是万人大厂！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！可沈殊不一样啊，只要他想随时就进去！那厂长主任一个个都盼着见见这位英雄呢……只是有点可惜的是……这两条腿……不太利索。但是，你瞅瞅这脸多俊啊，搁哪儿都得说这是一表人才啊……”

王大妈那嘴跟机关枪似得突突个没完，生怕自己一停下来，就被姜冉给拒绝了。

这一通说下来，差点没給自己背过气去！

她这把自己这辈子学会的那几个好词儿全都用到沈殊身上了，这一通天花乱坠的互吹，把沈殊自己都给吹的脸红了。
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残疾不能动弹的双腿，拳头不由紧紧攥了起来。

姜冉瞟见沈殊脸红的模样，忍不住抿唇一笑。

她开口道：“王大妈，您别说了。”

“啊？”王大妈一愣，生怕她不愿意了，“姜冉，我这还没说完呢，你别急啊，让大娘再说两句！”

庄世红也生怕姜冉不同意了，急忙说道：“你着啥急，让王大妈说完了，再决定不迟啊！”

“情况我都了解了。”姜冉一双清澈水灵的眼眸望向了沈殊，“这门亲事我同意了。”

“啥？”两家人听了都狠狠地愣住了。

“闺女，你说啥？”庄世红都听傻了，“我没听错吧？”

“是！”姜冉见沈殊也是一脸惊愕，羞涩一笑，“沈殊，我说我这门亲事我同意了，我愿意嫁给你！”

“哎呦！”众人都松了一口气。

不管是姜冉的母亲庄世红，还是弟弟叶春旺，就连沈殊的母亲赵兴梅都长长松了一口气。

这气氛瞬间就轻松了起来。

王大妈扑通往椅子上一做，抱起那大茶缸子就一通猛灌水，喝了一通之后，这才咧开嘴笑了起来：“哎呦，早知道你这么痛快，我就不废这么大力气了！”

“那接下来怎么着？咱们谈谈那彩礼的问题啊？”庄世红两只眼睛亮得很，激动地两条腿都在床头上晃荡了起来。

原本还担心这死丫头抗拒呢，没想到这就同意了。

该不会是吃错什么药了吧？

她瞄了姜冉一眼，见她神色如常，便心中暗喜，管她呢反正答应嫁过去就行了。

“对对对，彩礼！彩礼是大事！”一直蹲在犄角旮旯里等结果的叶春旺，高兴地嘴巴都快咧到后脑勺上去了。

“姑娘，你说，你说你要多少？”赵兴梅身子往前探了探，询问姜冉的意见。

姜冉看了一眼自己妈和自己弟弟那见钱眼开的样子，轻轻清了清嗓子，高声道：“大妈，我不要彩礼！我愿意嫁给他！”

“嗬——”

这句话像是一滴冷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之中，屋内与屋外瞬间便沸腾了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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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……你你你说啥？”庄世红听了这话，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，“你给我把话再说一遍！”

姜冉回头看了一眼盘腿坐在床上的庄世红，嘴角一勾，说道：“妈，我说我不要江家的彩礼！我愿意嫁给沈殊！”

这话说得这么清楚，连沈殊都愣住了。

二十二岁那年，他执行任务时，不幸从悬崖上跌下来，摔断了双腿，尽管经过了多次医治，却仍旧站不起来了。

从部队退伍后，母亲便为他张罗婚事。

那些姑娘们只要听见他的情况，人都不见，便直接拒绝了。

如今，四年过去了，他依旧孑然一身。

原本他就打算一个人度过余生，可架不住母亲苦苦哀求。

这次便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了，没想到，结果竟然出乎他的意料。

以至于，他自己都不相信这话是真的：“叶同志，这等事情开不得玩笑！”

“我说的都是真的！”姜冉一字一句，表情十分认真。

“哎呦，疯了疯了喂……叶家这大闺女是疯了吧！”

“咋一分钱彩礼不要就嫁给一个残疾人呢？”

“是吧，我看也是疯了……”

听着邻居们的议论，叶春旺气得都要跳起来骂人了。

庄世红见儿子要急，急忙跳下床，一把按住他，自己大声说道：“不行！没那事儿！没有彩礼不结婚！她说了不算，我是她妈，我说了才算！”

见状，赵兴梅急忙道：“给给给！必须给！亲家，你说给多少，我们便给多少！”

“谁给你是亲家？”庄世红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，“这彩礼敲定了咱们再攀亲，这彩礼敲不定，就别攀这亲！”

“哎呦老姐姐，你别急啊！人家说给呢！”媒人自然乐见其成啊，这一桩媒要是保成了，江家的谢礼怎么也得二斤肉，一瓶酒呢，外加五块钱呢。

这么大谢礼，她非得吃下去不可。

“那你开条件吧。”赵兴梅道。

庄世红抬起一只手：“三转一响，外加三百块钱！你们若是答应，今儿便回去准备结婚的事儿去。若是不答应，那就免谈！”

“哎呦，大妹子你这要的有点多啊！”赵兴梅听了这彩礼，感觉这跟让人给狠狠扎刀放血似的疼。

姜冉一听这话，立刻开口道：“妈，您这是要嫁我，还是要卖我？”

前世便是这样，她一张口把江家的积蓄给刮了个一干二净，丝毫不考虑自己嫁过去的死活。

等她一嫁过去，着实是过了半年吃糠咽菜的日子，天天吃不饱，日子都得勒着裤腰带过。

这辈子既然她还要嫁给沈殊，说什么都不能让她妈这么压榨江家人。

“死丫头，哪有你说话的份！”庄世红眉梢一挑，眼睛一瞪，便指着叶春旺道，“拉她出去！”

叶春旺起身扯着姜冉就往外走，媒人也生怕这事儿不成，赶紧也跟着上来，扯着姜冉一起往外走。

“接下来的事情，你们谈啊，好好谈！”

屋里安静了下来，庄世红从枕头下翻出来一盒烟，给自己点上慢悠悠抽起来：“我这闺女打小就长得好看！你去打听打听我们这春风胡同里有多少小子都盯着呢？她可是天生的美人胚子，你瞧瞧这长得多水灵！人美，勤快，性子也好。这都来过多少提亲的人了，我还真是舍不得把她给嫁出去！如今这么一个全乎人，要嫁到你们江家，你们有什么不满意的？”

“满意，当然满意！但是这彩礼太贵了，咱们再商量商量？”赵兴梅不是不给彩礼，着实这彩礼太重了些。

当初听媒人介绍时说彩礼要的高，也没想到竟然这么高的，简直高得离谱！

这年头吃个饭都填不饱肚子，要这么高的彩礼，谁给得起呢？

就是娶个天仙女也不至于这么费钱吧？

她是心疼自己家儿子，咬咬牙准备拿出二百块钱来做彩礼的！

谁知道，这还外加了三转一响，额外还有一百块！

这庄世红是奔着让她倾家荡产要的彩礼吧？这么多钱是她和老头子不吃不喝，整整十年的收入！！

“没得商量。”庄世红吐口一口烟儿来，“我们要模样有模样，要工作有工作，嫁给你这儿子绰绰有余……这我都觉得委屈我闺女呢。”

“要不然彩礼给三百，三转一响咱们结了婚了，慢慢添置……”赵兴梅想退一步再说。

庄世红眼珠子骨碌就转了过来：“那三转一响是彩礼！也是要送到娘家来的，可不是要在婆家添置的。”

“我的娘……”赵兴梅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。

她也想问一句，这是嫁闺女，还是卖闺女！

“你可别喊娘，爹都没用！”庄世红铁了心的要拿姜冉换个大价钱。

这小儿子工作还没有着落呢，媳妇也没有着落呢，她全指望这彩礼钱来给儿子找工作娶媳妇呢。

“这……这可真是不少啊……”赵兴梅感觉这不是要彩礼，这是用刀子活生生拉她的肉呢。

庄世红不理会赵兴梅的纠结，而是说道：“咋样？这彩礼你要是能拿出来，我就同意他们的亲事！”

赵兴梅一脸为难：“这得让我考虑考虑……”

“妈，我同意……”

沈殊的话说了半截，就被赵兴梅一句话给顶了回去，“你先别说话，听着就行……”

正在这时，院里儿头又有人喊庄世红。

“庄儿啊，我来给你道喜了啊！”

庄世红听见有人喊她，从床上下来，趿拉着鞋开了门：“是你啊！”

“哎呦，有客人呢？”那人问道。

庄世红干笑了两声：“没事儿，给大丫头相亲的。你咋来了？有啥好事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