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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浅又做了那个梦。

那晚凉风习习，空气中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。

她扎着双环髻，打着哈欠，软软地趴在阿娘肩头。

爹爹收拾好了行囊，一家人小心翼翼地躲在屋子里，打算等夜色降临，趁乱逃离村庄。

一天前，云浅的大伯一家被人杀了，她本来与七岁的堂姐约好了一起玩扔沙包，可那日阿娘却把她圈在家里，不让她出门。

阿娘摸摸她的脑袋，面容愁苦：“你大伯一家都被害了，媛媛也死了，咱们得赶紧离开村子。”

媛媛是她的堂姐，她们出生在晋源迎泽村，祖上世世代代都在这里。

外面的人称他们村的人为——飞颅族。

云浅从小就知道，自己的族人与众不同，迎泽村的人都是飞头蛮子，脖子上有条淡淡红线，等长到了十岁，就可以练习祖传的飞头术。

她曾亲眼看到自己的爹爹晚上睡觉的时候，头离身而去，身子留在床上，等到了第二天清晨爹爹的头回来了，重新长在了脖子上，整个人依旧神采奕奕。

飞颅族，自离体后，飞头千里，肉身不食不饮，可活三日。

然而不知从何时起，一桩可怕的传言在村子里散播，说飞颅族同类相食，可功力大增，肉身不死不灭。

有些能力强大且心术不正的族人率先动了手，一开始还披着道德的枷锁，偷偷摸摸地干杀人勾当，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或为自保或为长生，纷纷加入厮杀队伍，终于将杀戮辗转到了明面上。

后来逐渐杀红了眼，先是族长的儿子不见了，被人发现死在后山，血都被吸干了。

后面是云浅的邻居一家被血洗，死状凄惨。

那些先死的都是普通的飞头蛮子，没什么功力的。

云浅的爹爹和大伯在村子里算是能力比较强大的飞头蛮子，兄弟联手，暂时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。

可是好景不长，大伯一家居然悄无声息地被杀了，媛媛才七岁，没有功力，脑袋被挂在了村口那棵槐树上，迷茫而恐惧地瞪着眼睛。

爹爹的眼睛红了，他知道是谁干的，是桑丘那伙人，最先挑起吃人事端的就是他们。

那伙人本就是村里的刁民恶霸，坏事做尽，吃起人来连自家人也不放过。

而且随着他们杀人越来越多，功力竟真的增加不少。

这越发让人坚信，只要坚持同类相食，终有一天，就可以获得长生不老，达到不死不灭的境界。

云浅那年六岁，爹爹和阿娘带着她，杀出一条血路，逃出了迎泽村，躲进了穆山上的一处洞穴里。

洞穴阴冷，终日不见阳光，一家人在洞穴里瑟瑟发抖；可除了这里，他们别无去处。

飞颅族一族，千百年来素来被人视为不祥之物，遭外人厌恶，流落在外的族人要么被术士所杀，要么被他人利用，难得几个善终。

这天地那么大，却除了迎泽村外再无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。

有一天，云浅生了病，阿娘无奈，只得下山去买药，结果却再也没有回来。

从那以后，爹爹就变了，他整日沉默寡言，命云浅老老实实地待在洞里，自己则每日外出，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。

云浅逐渐长大，过了十岁，爹爹教她练习飞头术。

她和爹爹的脑袋一起在空中飞，迎着风，看万里河山，惬意自在。

他们飞到了迎泽村上方，看到的是婆娑秽土，荒废凄凉。

后来锕，她和爹爹搬回了迎泽村。

村子里其实还有人，但不过剩下的都是实力强悍的飞头蛮子，大家都很狡猾，在躲避中虎视眈眈地窥伺着，既要提防着别人，又要算计着别人。

她的爹爹也是这样，云浅亲眼看到爹爹在村里捉到了一人，仔细一瞧正是桑丘那伙的，爹爹面目狰狞，一下将那人劈成两半。

当晚，厨房热气腾腾，爹爹端给她一碗豆腐脑。

云浅吃完舔舔小嘴，对爹爹说：“太老了，不够鲜嫩。”

爹爹摸着她的头，笑了。

再后来，云浅十五岁了，功力大增，已经能够自己独立对抗同类了。

那时村子里的同类已经很少很少了。

又过了两年，村子里只剩她和爹爹了，也有逃窜到外面的族人，听说有的被术士所灭，有的隐姓埋名忐忑度日，但那些大都是普通的飞头蛮子，成不了气候的。

那晚云浅又做了一个梦，梦到阿娘抓着她的肩膀，拼命摇晃：“云浅，别睡了，起来杀了你阿爹；吃了他，你就可以长生不老不死不灭了。”

云浅惊醒了，她一骨碌翻身下了床，看到屋里很黑，月光影影绰绰，厨房有动静，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，发现爹爹在磨刀。

后来的一个晚上，云浅趁爹爹熟睡时，举起那把刀，刺进了爹爹的心口。

血溅到脸上，她看到爹爹瞪着不敢置信的眼睛，直直地盯着她。

“浅浅，你......”

接着他又笑了，咽了最后一口气：“要好好活下去......”

她处理完爹爹的尸体，爬到屋顶上坐下，愣愣地看着月亮，落下一滴泪来。

迎泽村一片狼藉，只剩她一个人了，真寂寞。

然后她离开了村子。

她四处流浪，穿着红袍，围着纱巾，渴了喝溪水，饿了摘梨子。

梨子吃着很涩，偶尔也会杀个人开开荤。

她还遇到了一个同类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飞头蛮子，在世俗中隐姓埋名多年，早已结婚生子。

那女人对她苦苦哀求，言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。

她动了恻隐之心，饶了她一命。

但当她转过身去，她举起刀子想杀她。

云浅扭掉了她的脖子，然后那女人七岁的儿子又捡起了刀，趁她不备插入她的腹部。

云浅疼的直掉眼泪，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心慈手软。

一路向东，路上城池人口很多，多到她可以走到哪儿吃到哪儿，她吃的快活，口味也越来越挑剔，太老的不要，太丑的也不要，不能胖，也不能太瘦，长得要干净，最好珠圆玉润，皮肤白皙。

当然了，始终还是细皮嫩肉的小孩子最好吃。

不是每次都有好运气，有时郊外荒野的，饿的时候能遇到个人就不错了，即便对方是个相貌丑陋的彪形大汉，口感腥臭，也不得不对付一下。

正如此时，云浅扁扁嘴，叹息地看着面前拦路的一伙山贼，个个凶神恶煞，没一个长得好看的，尤其是为首的那个，一脸麻子，满嘴马牙。

运气真不好，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。

云浅觉得有些委屈。

“小娘子，你别怕，要是从了我，我保证不杀你，还能让你做个压寨夫人......”

山贼握着大刀，笑得猥琐，扭曲的五官更加难看了几分。

云浅懒得多说刚抬起手，袖子里的长绫就要呼之欲出拧掉那山贼的脖子，身后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。

没来得及回头看，一只有力的手已经从背后将她捞起，一跃放在马背上。

云浅抬头，看到的是一个身着铠甲的年轻将军，将军剑眉挺鼻，星目薄唇，下颌紧绷，模样英俊。

他将她护在怀里，抽出长剑，直指山贼：“光天化日，欺辱一个姑娘家，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。”

将军带领的人马，个个是战场厮杀的能手，将那群山贼打得落花流水，屁滚尿流。

云浅依偎在他的胸口，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，似是闻到风信花香，又抬头，看到他坚毅的下颌线。

可真好看。云浅心想，器宇不凡，原便是这般模样。

云浅看得入了迷，直到将军低头打量她，漆黑眼眸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：“姑娘可是吓着了？”

“对啊。”云浅理直气壮，对上了将军的视线。